陈宜瑜是中国科学院院士,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主任。主要从事淡水鱼类分类和系统进化的研究,是淡水和海洋水域生态系统联网研究的主要学术带头人。《鲤形目鱼类系统发育的研究》等9项成果曾获国家或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奖和科技进步奖。
投入不足影响整体提升
记者:不久前,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将《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条例(草案)》向社会公布广泛征求意见,这表明基础研究正日益受到国家的重视。近年来,您在不少场合大力呼吁重视基础研究工作。您认为,对我国基础研究影响最大的因素是什么?
陈宜瑜:有一位美国同行曾对我说,“为什么我能够做出世界上最高水平的生命科学研究工作?因为给了我足够的经费,使我能够做我感兴趣的探索性研究。”如他所说,基础研究这种探索性很强的工作,需要大量的投入作为保障。发达国家之所以不惜投入,是因为他们很清楚,基础研究是创新最根本的源头。
研究发现,不少发达国家在刚起步阶段,都会特别多地增加对基础研究的投入比例。比如日本,在从引进技术到自主创新的转型过程中,基础研究所占的份额一度达到整个研发经费的35%。我们现在也处于转型时期,基础研究经费仅仅占研发的5%至6%,这是不够的。
投入不足造成我国基础研究的整体水平难以提升。比如按照论文的人均数来说,我们并不落在发达国家后面,但是按照论文的承认率即被引用率来说,我们离国际水平的差距还相当大。我呼吁重视基础研究,并不仅仅是为了基础研究本身。没有足够的基础研究,要谈创新,谈自主知识产权,都是不现实的。所以,转型阶段,我们不能吝惜对基础研究的投入。
基础研究步入“双力驱动”
记者:有些人认为,基础研究就是如哥德巴赫猜想般的纯数理化研究,不能当“饭”吃。在这种认识下,基础研究投入不足的状况当然不足为奇。
陈宜瑜:的确,基础研究之所以得不到应有的重视,这种认识上的偏差是一个重要原因。目前,社会上存在一种误解,觉得基础研究全凭科学家的个人兴趣。事实上,牛顿、哥白尼时代那种研究方式早已过去,从上世纪开始,基础研究已经步入“双力驱动”时代,从单纯的科学家兴趣为第一驱动力,转向更加注重服务于人类社会发展和国力竞争的需要。这方面的认识如果跟不上,我们的发展就免不了走弯路。
这方面发人深省的例子有不少。比如西部大开发时,我们开始提出要“退耕还林”,但后来发现,黄土高原的特殊地貌,很难长出树来,所以又加上了“退耕还草”。为什么只能以草为主而不能以林为主?中国科学院做了许多基础研究才得出结论。接下来,还什么林,还什么草?同样也需要做大量的基础研究来决定。现在河西走廊有些地方种植了大面积的杨树,但研究表明,杨树根本不适合在干旱少雨的西部种植。杨树要“喝”掉许多水,种得越多,水资源反而越匮乏。而杨树吸干土壤里的水分后,自己也长不大。所以,类似西部大开发这种大的发展战略,离不开深入细致的基础研究。
事实上,国家战略需求如今已成为基础研究最主要驱动力。比如国家花这么大力气探索人类基因组,目的是什么?是跟人类疾病作斗争。然后企业马上会想到,这后面有钱赚,于是就跟上去投入药物筛选了。这种情况下,很难分清什么是纯粹基础研究,什么是应用基础研究。可以明确的是,基础研究已经成为经济发展的重要一环。
一些误区需要时刻警惕
记者:基础研究确实应尽快获得应有的重视。那么,您对我国今后的基础研究工作有何建议?
陈宜瑜:我们应该深刻认识基础研究工作发展的规律,避免走入几个误区。除了刚才谈到的基础研究已经进入“双力驱动”时代,不应再区分为纯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外,还有其他三大误区值得警惕。
首先,我们鼓励自由探索,但应克服将自由探索视同自由选题的误区。前者是科学家发挥敏感性和探索精神的科学研究过程,后者是一种自下而上的选题方式。在国家战略需求已成为基础研究主要导向的今天,必须将二者区分开来。
其二,应克服对“有所为有所不为”方针的片面理解。在重大科研项目的遴选时一定要坚持“有所为有所不为”,但当代科技发展日新月异,学科间交叉融合、相互渗透的趋势日益明显,如果各学科不能均衡发展,个别落后学科就可能制约科技的整体发展,出现所谓的“木桶效应”。
最后,要营造宽松环境,走出“科学研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”的认识误区。在科技管理工作中,有的地方片面追求简单量化的科研“政绩”,而忽视营造有利于科学家潜心研究的宽松环境。这些做法会加剧学风浮躁的蔓延,导致科研资源的浪费和自主创新能力的下降。基础研究具有厚积薄发、进展难以预测等特点,必须宽容失败、防止急功近利。(郑 杨)